2013年11月6日，对别的行业而言，这一天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对于中国核燃料产业来说，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这一天，在上海，一个关系核燃料产业关键环节的鉴定会正在“悄悄举行”，没有华丽的会场，也没有人头攒动的浩大声势，甚至会期也只是短短的半天，但这半天时间释放出的信息足以让中国核燃料界为之振奋。
业界有理由振奋。在此次会上，法国核能巨头阿海珐集团（AREVA）向中核阿海珐（上海）锆合金管材有限公司（ CAST）颁发了M5包壳管的生产许可证，标志着CAST公司成功受让M5锆合金包壳管制造技术，中国核燃料组件生产的重要原材料——锆合金管材本土化生产将由此开启，中国核燃料产业链也得以再次延伸，这其中承载的战略性和保障性意义，不言而喻。
祛除“行业隐痛”
中国的核级锆合金管材产业，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处于“沉寂”中，在庞大的核电产业里，锆合金管材始终“默默无闻”。在整个核燃料组件的制作原材料中，锆合金管材是极为关键的原材料，其成本约占核燃料组件原材料成本的70%（除氧化铀之外），这意味着，锆合金管材对于核燃料组件的作用，不是轻描淡写的“点睛”之笔，而是举足轻重的“龙脊”支撑。
核级锆合金管材不应该这么“寂寞”，因为它是必不可少的燃料棒包壳管，反应堆堆芯核燃料正是因为有了锆合金的包壳，才得以在防止堆芯燃料向外扩散的同时，借助锆合金良好的导热性，有效导出热能。可以说，锆合金包壳管是保障核电站运行的第一道安全屏障，而M5包壳管，正是这安全屏障中最广泛应用的一种。
此次M5包壳管获得本土化生产许可，填补了中国核燃料产业循环链条上的空白，在这之前，国内核电站使用的锆合金包壳管一直依赖进口，其间的复杂与被动，成为了“行业隐痛”。这一次从无到有的突破，为核电设备国产化的征程又增添了一个里程碑。
而实现这一新突破的，正是刚成立不到3年时间的中核阿海珐（上海）锆合金管材有限公司。
“来得早”的“认可”
CAST公司是中核集团与AREVA集团于2011年初合资设立的核级锆合金管材制造专业公司。自成立之日起，公司一直致力于完成M5合金包壳管材制造技术转让工作，先后完成了生产线设备改造、关键设备采购、人员培训、转让技术的消化吸收、质保体系重建等大量工作；在完成设备及工艺鉴定之后，CAST公司根据转让方AREVA集团的技术要求，编制了M5包壳管制造技术转让产品鉴定大纲。
经过上述一系列的前期准备之后，2012年，CAST公司启动了3个鉴定批M5包壳管的生产，鉴定批包壳管在随后的性能检测中“不负众望”，检测结果表明：其性能指标满足转让方AREVA集团的技术条件要求，产品质量水平与AREVA集团在欧洲的锆合金管材厂生产的产品质量相当，同时，CAST公司完成的产品鉴定报告得到了AREVA集团燃料部的批准。
AREVA集团相关负责人表示，“AREVA集团燃料部对CAST公司鉴定批M5包壳管质量是充分认可的，通过比较分析，CAST公司包壳管产品与AREVA法国本土工厂潘泊夫或杜伊斯堡生产的管子质量水平相当。基于这些事实，AREVA集团燃料部向CAST公司颁发了M5包壳管制造许可证。”
这张许可证，来得比别家要早。CAST公司总经理康毅夫（Yves COMBRES）向记者透露：“对于核级锆的工业成型打造来说，研发阶段一般需要10~15年，产品鉴定需要5年左右，而具体到M5包壳管，按合同规定，其鉴定的整个流程时间也要两年3个月，但此次CAST公司的M5包壳管产品鉴定却没超过两年。”
鉴定时间缩短，不是M5包壳管的质量标准和产品质量降低了，而是“效率高了”。鉴定批M5包壳管不仅得到了转让方AREVA集团的认可，其直接用户中核建中核燃料元件有限公司也表达了同样的首肯：M5合金包壳管制造与检验工艺合理可行，所有包壳管成品的理化性能检验结果满足设计技术指标。正是基于M5包壳管出色的性能，CAST公司通过了中核建中的合格供应商评审，取得了向中核建中的供货资格。此外，包括燃料组件设计方和M5包壳管最终使用方在内的中国核能电力股份有限公司、中广核铀业发展有限公司、中科华核电技术研究院、中国核动力研究院等相关单位也都对产品给予了充分肯定……
对于这份获誉颇多的成绩单，CAST公司副总经理张柯直言：“有些受宠若惊”，并表示：“M5鉴定后大家给出的反馈，是对CAST公司的扎实工作和产品质量的充分肯定。”
来之不易的“驾照”
完成这些“高要求的动作”，CAST公司前后用了不到3年时间。对于一个公司而言，3年时间并不算长，但一个“新公司”通过3年时间取得这样的业绩，其间的不容易，可想而知。M5包壳管的产品研制得益于CAST股东公司上海高泰稀贵金属股份有限公司的核锆合金管材生产经验，算“站在了一个高的起点上”。
“M5不是‘从零开始’，但整个研发过程还是克服了诸多困难，尤其是核级锆合金管材行业长期积累下的低效以及产业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造成了国内锆合金管材业曾一度处于停滞不前状态。此前，其实还有一个工厂在做同样的研制，它启动的时间比CAST公司早，但10多年都没成功，技术转让方和受让方都出现问题，最终没能坚持不来，半途而废了。”参加M5包壳管鉴定会的一位业界专家向记者道出了“锆合金管材隐痛内情”。据介绍，我国的锆工业从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起步，曾在上海、遵义、锦州、广州等地建成4条锆生产线，20世纪70年代后期，因产品质量难以达到核电站最新的使用标准，核级锆生产线产能大幅下降，上海高泰等公司也只能间断地维持着核级锆合金管材的生产。
CAST公司将M5包壳管技术成功地进行本土化生产，其意义也正在此。张柯说：“CAST公司的整个投资额不超过5个亿，未来的年产值大概是3个亿，跟别的公司或别的项目比，CAST公司不是大公司，M5也不算大项目。”但这看起来不大的项目，此前国内却没别的公司做成。对此，张柯表示：“就像开车一样，咱们现在终于有驾照了。但这个驾照来得可不容易，是通过我们踏踏实实的努力才获取的。掌握了核级锆合金管材的技术，才能解决供货的安全性问题，避免了依赖进口时有可能出现的不稳定因素造成的不利影响。”
高效来自于“互相渗透”
“小公司”CAST公司为什么做成了这件大事？“全方位的高效合作，包括安全环境方面”是康毅夫给出的答案。
这种高效率用一个细节就能窥见一斑。在记者走访CAST公司厂区时，曾走进访客换装室，见到客人需要换装用的衣服和鞋子均按照尺码排放得整整齐齐，不用翻来倒去地找合适的衣物，同时，设置不同的区域，以便客人出厂区时能把不同尺码的衣物归放到各自统一的尺码区里，节省了二次收拾的时间。
这只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外围细节，而真正支撑起CAST公司高效运转的，则是其管理方式上的“重新升级”：由原来的国有公司转变为一个真正的合资公司。跟本次技术转让的“照搬模式”一样，CAST公司首先是参考AREVA集团的欧洲锆管制造厂设立了有效的职能部门，同时对公司的全体工作人员进行培训，培训范围不仅仅包括关键岗位上的工艺师、工程师、实验员，也包括其他公司员工。“培训是CAST公司的一项重要工作，公司的法方高层也需要进行每周定期的中文学习。”CAST公司行政副总经理鲁东辉说。
而在康毅夫看来，“CAST公司是合资公司，AREVA集团的投资参与，大大提高了双方的工作效率和项目进度，选择合资这种方式进行技术转让非常明智，双方都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而一旦出现分歧时，就以公司的整体利益作为唯一考量，互相倾听，找到双方最好的可能的折中，而不是单边地站在‘法方阵营’或‘中方阵营’，这样的想法渗透到我们每天的工作中。”这种渗透，体现在CAST公司的组织机构和工作的方式方法上。“合作过程就是一个吸取双方优点达成新境界的过程，由此才能建立起一支高效率的中法团队联盟。”对此，作为中方的管理者，张柯深有感触。
“中西方的文化差异客观存在，甚至上海和内地之间的文化氛围，也有一些不同，但大家的工作思维是充分一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是争论，也是坦诚的就事论事。管理团队是向董事会负责的，并不偏袒哪一方。包括与中核建中的合作，也很顺畅。从鉴定方案的策划开始，中核建中全程参与，甚至深入到技术方案的每一段话每一个字。”
“自我曝光”与“没事找事”
除了合作上的高效，CAST公司的核安全体系更是独树一帜，这种独树一帜并不是刻意为了标新立异，而是“一切为了安全，为安全做到一切”。CAST公司在技术管理上采取了核心技术“工艺负责人”这一“一人负责到底”的方式。这一个方式最核心的一点是：“负责人”要根据最新的标准和技术进步对工艺进行 “不停步”的改善。通过两种方式来达成技术的先进性：内部，以一系列的表格，跟踪处理工艺的生产进程，掌握其间发生的各种变化，形成“大数据”式的纠正措施；外部，则每个月以各种形式，参加AREVA集团燃料锆分部的技术会议，时刻保持国内的技术与国外的技术同步更新。
不仅仅是关键技术上做到 “工艺负责人”捆绑式安全倒逼，CAST公司的质量安全管理体系也按照AREVA集团和国际标准的要求进行了重建与巩固。按照张柯的说法，“CAST质保体系的理念，就是：我们的质量就是电站的安全”。如何让理念切实落地，产生实际效应？CAST公司的管理方法是，鼓励每一个员工找错误、发现问题，“不要藏着掖着，鼓励暴露问题”，其目的是不断提升自我。在工业领域，通常的情况是质量安全是由专门的质量安全部门来负责，也是主要由他们来找问题，有些员工不敢也羞于说出别人的问题或自己的问题，但CAST公司是“全员都是质量检查员”。正是在这样的审视下，CAST公司纠正措施的数量“逐年在增加”。但也正是不留余力的自我“曝光”，确保了公司各类不符合项及时得到纠正与改进。
在安全质量的意识上，CAST公司追求“精益的最高标准”，而不是“合格就好”。“在一定程度上，这属于没事找事。”张柯笑称。CAST公司以前曾经做过一个来料加工项目，这纯粹是商业上的合作，按照要求，CAST公司所生产的管材交付时是符合要求的，对方也满意而去。对别的企业而言，这就已经够了：产品卖出去、赚到钱，管材也满足对方的技术要求。“但为了达到更高的质量，CAST公司额外增加服务，一直跟踪管材的使用动态。跟燃料组件出厂一样，到什么时候使用结束、出堆、整个服役过程完成，我们的服务也才结束。”张柯说。
正是因为这样的“无间合作”与“没事找事”，CAST公司在3年内获得了业界期待已久的成绩：M5包壳管本地化生产。对于接下来的重任，康毅夫用一句法国谚语做比喻：生命就像玫瑰一样，但并不是每一天都像玫瑰一样美好，为了更出类拔萃，我们每天都在战斗。而在张柯眼里，CAST公司仍处于“爬坡阶段”，必须要有着极强的危机意识，“毕竟CAST公司产品还没接受足够的考验，生产线升级、运行，设备采购、特别是如何让电站用户百分之百地满意我们生产的M5管材，CAST公司依旧任重道远。”
目前，CAST公司正在进行生产线改造，预计2014年可正式投产，到2015年，公司M5包壳管年产能将达到1500公里，届时，产能将可以完全满足国内需求。尽管任重道远，相信CAST公司在已趟开的M5包壳管本土化生产道路上，会越来越有底气，中国核燃料产业的国产化道路也因此而愈加宽广。（韦吉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