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彭泽核电厂,集中体现了内陆核电站在筹建过程中的种种博弈。
安徽省望江县的司机老吴每天都在县上到码头的路上往返,码头的对岸就是江西彭泽核电站。随着国家核电重启大门半开,这个曾经大热的“内陆第一核电站”选手,再建争议声四起。
老吴蹙紧了眉头,“核电站建在地震带上,要是完工了,就像会随时引爆的定时炸弹。”和许多望江县的老百姓一样,老吴恐惧日本核泄漏的悲剧会在身边发生。
日本核事故之后,望江县的四位老退休干部组成反核联盟,制定了三步走路线,两次上书国务院,质疑上海核工院环评,拷问中电投,还对国家新出台的核电政策提出了六条修改建议。
彭泽核电厂目前进退两难:进,则望江经济受损,百姓安全风险升级,安徽望江激烈反对;退,则彭泽数十亿税收落空,江西电力紧张难解。究竟该如何选择?
利益之争?江西受益,安徽埋单
彭泽核电厂计划规模为6台机组、800万千瓦,分三期实施,采用AP1000三代技术,这项总投资1050亿元的项目。
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曾对媒体表示:“望江之所以强烈反对,是因为中电投先选了在望江建核电站,后来又把厂址改为彭泽,这引起了望江的不满,因此两地是利益之争。”
望江当地非常反对彭泽核电厂,由此也诞生了被媒体称为“反核四老”的四位退休干部。
他们分别是原望江县委副书记、县政协主席汪进舟,原望江县法院院长方光文,原望江县人大副主任、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专家陶国祥,原望江县城乡建设局局长、华阳镇党委书记王念泽。
汪进舟坚决否定了这个观点。“这纯属无稽之谈!望江有史以来从未申报建设核电项目。我们拒绝任何方式的利益再分配,望江可能就要赔上亿资产。”
方光文向21世纪网展示了一张地形图。地图显示,望江县有两个经济开发区,分别是望江经济开发区和望江桥港经济开发区,在彭泽核电厂半径4.1公里至9.1公里范围内。
望江县的两个经济开发区与彭泽核电站,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抗争。
据国家相关规定,在核电站5公里范围内的烟羽区,属于核电的规划限制区,要保持原生态,无工业开发,人数只能自然增长,不能迁入。
据悉,望江经济开发区2004年开始运营,占地12平方公里,至今入园企业102家,规模以上企业36家,有大型企业舒美特(去年产值15亿元)和申洲针织(去年产值16亿元,员工6000人)等。整个经开区协议固定资产投资137亿元,在岗人数两万,2011年产值73亿元。
2010年,望江县又在距核电站3.2~5公里处建设了桥港开发区。桥港开发区占地10平方公里,计划2015年建成。据方光文介绍,园区已投入两亿左右,受核电站影响,目前只有少数船厂、钢结构厂、化工厂进驻。
这就意味着,望江县的两个经济开发区将与彭泽核电站,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抗争。
彭泽核电项目主任胡斌曾表示,彭泽核电站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开始规划。据彭泽当地一名四十多岁的村民回忆,他还是小学生时,就听说彭泽要建核电站,“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村子上空经常有飞机盘旋,听说是在搞环境评测的。”
“彭泽核电厂的从规划到建设,从未告知安徽省相关部门。况且国家08年才准许内陆上马核电站项目,彭泽怎么可能从八十年代就开始规划核电站呢?”汪进舟质疑道。
上海核工院曾对彭泽核电站进行过两次环评。2006年厂选址阶段的环评报告书中显示,彭泽核电站15公里半径范围内无大中型企业。2008年设计阶段的环评报告书提到,15公里范围内有望江经济开发区,但未提及规模。
在反核四老和望江县政府的抗议压力下,上海核工院又出具第三份说明,表示望江经济开发区距厂址约12公里,而厂外对核电站产生影响的筛选距离是10公里。经过论证,开发区不会对核电厂的安全运行构成危险,也不会对核电厂事故状态下的应急防护措施带来不可克服的困难。这份说明中,12公里明显与实际上9.1公里的数据明显不符。
此外,据地形图,彭泽核电站北临长江,南靠太泊湖,距彭泽县城约22公里,距望江县城则只有10公里,距望江县最近的村子更是只有3公里多。21世纪网在实地调查中,乘车从望江县到码头只花6元,摆渡过江,从核电站到彭泽县耗时将近一倍,车费25元。
“彭泽位于江西下游,安徽上游。如果出了事故,江西人毫发无损,受灾的是长江下游两亿以上的人民。受灾最重的是我们望江县,因为在它的10公里范围内是我们农业的高产区、工业集中区和人口密集区。”此番话后,汪进舟连说了几个缺德。
彭泽的核电梦想
彭泽当地并非对核电的安全性全无担忧,但对于经济并不发达的彭泽来说,核电站带来的经济效益让政府和居民都无法拒绝。
望江县码头眺望长江对岸,每年数十亿的核产业税收带动经济发展
从核电站到彭泽县这条22公里的路,年近五十的司机老朋(化名)已经跑了二十多年。
他对21世纪网说,核电站开工兴建时,他的生意十分红火,一天能赚几百块钱。“核电站停工后,我的收入也不如以前了,平均一天赚一百块左右,七八十的时候也不少。每年还有三千块钱的买路费,日子不好过啊。”
老朋是彭泽当地居民,2009年和其他481户村民搬到附近的马当镇,当地政府帮他们安置了镇上精装修的房子,住房、交通、教育、医疗等条件改善了很多。
“县里还有几百人没有迁出来,比我们这批人少。他们特别希望搬到镇上,但核电站不复工,他们也只好等上面的政策。”
从彭泽县驶出到了马当镇,滚烫的空气里夹杂着灰尘,街头人迹寥落。当初为核电站服务的街边饭店、商店、酒店,如今或生意惨淡,或停业转让。离核电站几公里的高档宾馆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里面横七竖八地插着施工搭架。
每年一二十亿的税收、千亿投资带动配套产业,对于彭泽,一年的光景就让扎实的梦想成为了泡影。
同时彭泽核电站也肩负着解决江西电力紧张的重任,若建工完成,江西省将得到相当于目前发电量总和的电力。
据悉江西80%以上的电力供给都是依靠火电,只有300万千瓦的水电装机容量,近70%的电煤仍靠省外调入。按照江西省核电规划,到2025年,核电将取代目的火电,成为主要能源。
江西省发改委主任曾表示,“江西是我国重要的铀资源基地,是内陆发展核电的最优之地。”
根据江西省此前公布的核能产业初步发展规划,除总装机容量5000-8000兆瓦的彭泽核电站之外,该省还规划了万安核电站、峡江核电站、鹰潭核电站、赣州核电站四个核电站,同时还要开展赣东北、赣西、抚州等核电项目前期工作。这些项目总投资合计将超过3000亿元。
核电专家认为,核电站的回报非常高,而且稳定,同时不受调峰限制,毛利率一般在30%以上,其利润率远高于整个电力行业的平均盈利水平。同时核电建设在就业、带动相关产业发展等方面也有很大的作用。
中国核能行业协会理事长张华祝称,仅仅一个核电厂址的前期勘测维护费用,一般也在几百万到几千万之间。对于地方政府来说,如果没有更好的工业项目,这样的投入还是值得的。
“我希望核电站快点复工,这样我们县的经济会越来越好。”老朋坚信核电就是彭泽的未来,但福岛核事故之后,他也有隐忧,“我相信核电站是十分安全的,但万一出事,我们是不是先死?”
在彭泽对核电站期待的同时,安徽望江却陷入了深深的不忿和恐惧。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彭泽核电站虽然在江西境内,但却离望江更近,辐射安徽望江范围更大。当彭泽坐拥每年一二十亿元的税收时,望江却分文不得。这种失衡,催生了望江当地对彭泽核电站的激烈反对。
“反核四老”的三步走
今年5月31日, 国务院讨论并原则通过《核安全与放射性污染防治“十二五”规划及2020年远景目标》(下简称《规划》)和《关于全国民用核电设施综合安全检查情况的报告》。《规划》指出,“十二五”期间重点核电项目投资需求约798亿元。
国家核电项目重启的大门半开,让彭泽核电站再次争夺“内陆第一核电站”的话题四起。望江县的反核四老又聚到一起,针对两份政策撰写了第三份反核材料,提出了六点修改建议。
21世纪网独家获悉这份材料。其中六点修改建议为:组建一支国家核事故应急抢险部队、实行核事故责任追究终身制、增加核电区域布局内容、谨慎引用国外技术、保障核电站规划限制区内人民群众的权利、加快核安全立法。
即使是核电停止审批期间,湖南桃花江、江西彭泽、湖北咸宁核电站对于“内陆第一核电站”的追求从没停止过。据相关公开信息显示,此三方均已具备核岛负挖条件,万事俱备,只欠“审批”。成为内陆第一家核电站,不仅具有示范作用,也会有政策优势,这使得三地政府对之趋之若鹜。
四老的反核之战实际上是内陆核电站的进退之争。“彭泽核电站是内陆核电站首批建设项目之一,如果抗争成功,其他内陆核电站的上马就会受到阻力。”汪进舟表示。
这四位退休干部的反核路径分三步走:第一步“官道”,通过组织程序向政府反映;第二步走“媒道”,借助媒体扩大舆论影响;第三步“讼道”,如果前两条路走不通,就提起行政诉讼,将有关部门告上法庭。
2011年3月14日,日本福岛核电站震后爆炸,发生核泄漏。福岛事故发生5天后,国务院就出台了“国四条”,要求对全国在运在建核电机组进行安全检查,暂停审批核电项目。
望江县老百姓意识到,长江对岸,隔着3.2公里的核电站是一颗定时炸弹。“
百姓的零星抗议没掀起太大波澜。于是,被媒体称为“反核四老”的四位退休干部,带头进行以弱敌强的抗争。
他们分别是原望江县委副书记、县政协主席汪进舟,原望江县法院院长方光文,原望江县人大副主任、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专家陶国祥,原望江县城乡建设局局长、华阳镇党委书记王念泽。
2011年5月,由汪进舟统筹,四人开始分头工作,进行长时间的资料搜集和实地考察。于去年六月向望江县委、安徽省政府、省发改委、国务院等递交了第一份《吁请停建江西彭泽核电厂的陈情书》。
在陈情书中,他们公开指出彭泽核电厂造假报批、人口数据失真、地震标准不符、邻近工业集中区和民意调查走样等问题。
今年3月20日,方光文递交了第二份材料,回击国家核电、上海和公园和中电投负责人在政协会议期间向媒体披露的部分与信息。
针对两份材料中提出的疑问,上海核工院对彭泽核电站2008年的环评报告做了第二次审查,审查结果认为原选址评估报告不存在问题。
目前,第二步媒道已经接近尾声。
近期国家核电项目重启的大门半开,彭泽核电站复建的争议声四起。
21世纪网实地走访了彭泽核电站,厂区外环绕着层层铁丝网,透过铁丝网能看到几个活动板房,挂着“中电投电力工程有限公司九江分公司”和“国家核电”标识,不远处还有高耸的塔吊。经询问保安,得知核电站和日本核事故之后一样,依然停建,但厂内有技术人员办公。
今年6月5日,江西赣粤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向中电投江西核电有限公司注资8000万元。加上中国电力投资公司等股东的注资,中电投江西核电有限公司总共增资4亿元。
汪进舟说,如果彭泽核电站复建,他们只能走最后一步讼道。
“谁批准就告谁,我们将以环境影响权益方的身份,聘请公益律师,随时准备提起行政诉讼,把官司打到北京去,维护望江和江西老百姓的权益。”
但方光文坦言,胜诉难度较大,若败诉将把媒体报道的文章汇集成册,送到各级档案部门、地方志部门,“让历史来评述”。
他们准备以平均年龄超过72岁的组合,与内陆核电打上一场八到十年的持久战 。(21世纪网 战瑞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