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中国核电史上最吊诡的项目——长达20多年的酝酿筹备促成前期巨额投资,扑朔迷离的环评报告又让其陡添神秘。处于等待审批状态的江西彭泽核电站项目,已引发跨江西、安徽跨江相邻的两县之间胶着对抗。
5月9日,《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在江西彭泽调查时获悉,国内第一个连过四道审批关卡的内陆核电站项目——江西彭泽核电站项目,其环评报告——2006年的《江西彭泽核电厂环境影响报告书(选址阶段)》、2008年的《江西彭泽核电厂环境影响报告书(设计阶段)》、2012年的《关于江西彭泽核电厂有关问题的说明》的真实性存疑。
引爆点在该项目第三方评价机构在二次调查后发布的“三无结论”上。迫于望江方面及国内舆论此前对彭泽核电项目环评报告的质疑,今年2月,上海核工程研究设计院(下称上海核工院)对该项目选址报告进行了二次审查,并出具了“三无结论”,即彭泽核电站80公里内无超过人口百万的城市,15公里半径内无5万以上人口的城镇,5公里内无万人以上城镇,原选址评估报告不存在问题。
果真如此?
国家环境保护部《核动力厂环境幅射防护规定》(GB 6249-2011,2011年9月1日实施),厂址半径5公里规划限制区内如有1万人以上的村镇,厂址半径10公里范围内如有10万人以上的城镇等,都不适宜建核动力厂包括核电厂。
但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彭泽核电站10公里半径内仅望江县就有10多万人。原望江县委副书记、县政协主席汪进舟告诉《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彭泽核电站造假报批、人口数据失真、地震标准不符、邻近工业集中区和民意调查走样,相关方应负法律责任。”
一次典型的信息不对称而导致的决策错误?似乎过于牵强。在2008年2月出版的《九江日报》上刊登了《江西彭泽核电厂一、二号机组环境影响评价公众参与信息公告》,其中将望江县城所在地称为雷阳镇。但雷阳镇行政区划早在2005年就已经撤销,并入华阳镇——原望江县法院院长方光文提供的安徽省民政厅文件(民地字[2004]221号)《关于同意望江县乡镇行政区划调整的批复》,也证实了这一点。
方光文认为,“如此重要的文件中竟然出现地名写错这样的低级错误,严谨从何说起?”
本刊记者曾就此事致电国家环境保护部宣教司并发函申请采访,得到回复是,国家环境保护部未就这个问题接受过任何媒体采访,建议记者到地方上采访。
事实上,中国电力投资集团江西彭泽核电项目一期工程一、二号机组的“两评报告”(选址阶段),在2009年4月24日正式获得相关部门批复后,就遭到了与彭泽核电站隔江相望的安徽省望江县的强烈反对。但其选址地曾被专家誉为“不可多得的内陆核电理想厂址之一”。
放在桌面上的是核安全问题。2011年3月11日,因日本地震导致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熔堆事故,全球对核能利用开始持谨慎态度。美国、俄罗斯等“积极乐观派”开始反思核电的安全,加强对其国内核电站反应堆的安全检查,德国、意大利等“保守派”则毅然决定放弃核电。
日本地震后第六天,我国的相关部门就决定严格审批新上核电项目。抓紧编制核安全规划,调整完善核电发展中长期规划,核安全规划批准前,暂停审批核电项目包括开展前期工作的项目。
这让昼夜兼程的彭泽核电站项目温度迅速冷却。旋即,该项目的去留成为舆论关注焦点。
2012年全国“两会”期间,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公开表示“电站目前还没有开工建设,现在还是一片空地”。但据本刊记者在项目现场调查得知,项目所在的帽子山整座山头已被推平,项目现场也被铁丝网拦起,水、电、道路、通信以及场地平整等“四通一平”工作已完毕。
还有一个很少被提及的细节。2010年6月24日,汪进舟与望江考察团去彭泽核电项目现场考察时,看到门口有武警站岗,禁止外界进入,且场地内塔吊竖起,项目所在地帽子山被夷为平地,场地原居民482户已拆搬完毕。当时负责接待的彭泽县核电办主任胡斌告诉汪“该项目至少投入了30亿元”。
争议环评
彭泽核电站项目被质疑的焦点,是江西彭泽核电厂项目“两评”报告(厂址安全分析报告书和环境影响报告书)中的部分数据。
望江县的“反核四老”—— 汪进舟、方光文、陶国祥(原望江县人大副主任、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专家)、王念泽(原望江县城乡建设局局长、华阳镇党委书记)曾因旗帜鲜明地反对彭泽核电站建设而公开发布《吁请停建江西彭泽核电厂的陈情书》,其中明确指出彭泽核电厂造假报批、人口数据失真、地震标准不符、邻近工业集中区和民意调查走样。
方光文告诉本刊记者,“在《陈情书》基础上,望江县政府起草了一份《关于请求停止江西彭泽核电厂项目建设的报告》,该报告也在获得安徽省发改委同意后发往国家能源局。”
针对这些疑问,今年初,上海核工院对彭泽核电站2008年的环评报告做了第二次审查,审查结果认为原选址评估报告不存在问题。
对于争论较大的人口数据差异,上海核工院院长郑明光曾公开表示:“镇和镇之间的合并是有变化,数据不是符合现在的这个情况,但是区域上原来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变化。”
对此,方光文予以一一反驳。他以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作为佐证:彭泽核电站80公里范围内有九江人口86万、安庆人口78万,因此彭泽核电站80公里范围内人口总数超过160万,远远超过“百万人口”指标;10公里半径内仅望江县就有10多万人;5公里半径内仅磨盘、白沙两村就有13059人。
人口数据如果造假,相关方应该负法律责任。望江方面认为这是问题的要害。
方光文认为,上海核工院与中电投江西核电有限公司(彭泽核电站项目列举单位)是捆绑在一起的,其出具的评测并不客观,也不具备公信力。望江方面呼吁第三方评测机构加入。但郑明光则表示,他们得出的任何结论都是根据国际原子能机构以及中国的法规来做的,要相信国家法律法规执行的严肃性。
本刊记者从上海核工院的官方网站上看到,上海核工院承担了中电投集团在江西彭泽核电项目上的项目设计总包和核岛设计任务。中电投集团进入核电领域之后,在核电项目前期工作、海阳核电项目工程设计等方面也得到了上海核工院的大力支持。
“上海核工院有资格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吗?有资格复核吗?”方光文对此很是不解。他说:“中电投委托上海核工院做的复核,这相当于左手委托右手。没有任何说服力。”据他透露,上海核工院一直在指导彭泽核电项目做环评、安评工作,甚至连技术路线、选址、设备采购、设计等都曾参与。
而上海核工院一位高级工程师称,彭泽和望江提供的人口数据之所以有差别,是因为望江的计算方式不同,应计算城镇户口人口。这让方光文觉得很滑稽:“难道农民应当无条件忍受核辐射?而且,上海核工院凭什么为国家环境保护部做文件解读?”
本刊记者5月18日致电上海核工院,其院长办公室的行政人员的回复是,院长出差了,可能下周回来。现在,可以“说话”的人都不在。
同样蹊跷的还有民众调查。彭泽核电站方面提交的民众调查支持率为96.99%。据了解,为了做民众调查,彭泽核电站业主单位、彭泽县发改委、马当镇政府先后于2006年5月、2006年9月、2008年6月和2009年6月四次,每次10人左右,到望江县磨盘村做公众意见调查。因为仅一江之隔,彼此很熟悉,他们通过彭泽县马当镇湖西村支部书记何瑞华找到当时的磨盘村支部书记韩正发,现在的村主任唐海生、会计陈忠发,以每份调查表凭身份证签字后给一份纪念品的形式,每次搞100份左右的问卷。
据当地居民反映,有的居民为了得到礼品,一人带全家四五个身份证填调查表。在第一次调查中,村里有个赤脚医生洪增智提出反对意见,调查组方面的人当场就把调查表给撕掉了,还对他怒吼“你一个农民知道什么?”
民意调查的比例也存在一定的问题。方光文透露,上海核工院做了两次民意调查。在第一次民调中,发了500份调查问卷,望江只发了40份,第二次发了500份,望江只有60份,总计1000份的民调问卷中,望江只占了10%。他表示,望江人口占到至少50%,却只有10%的权利。这违背了民调比例原则,建设单位必须综合地域、职业、专业背景、受影响程度四个因素,充分尊重公众意见。应该找半径50公里、10公里、5公里内的不同人来做民意调查,这样才有代表性。
听证会的形式也备受质疑。上海核工院先后组织了两次听证会,但据方光文称,在参与的52人中,望江县只有1人参加,还是被彭泽湖西村做书记的表兄拉去的。设计阶段的环评报告分别在2008年2月25日的《九江日报》第二版、九江市政府网站上进行公示。望江人觉得这种处理方式很可笑,方说:“安徽的望江人没事会去看江西的《九江日报》?”
核电项目是否处在地震带上也是核心话题之一。中电投江西核电有限公司一位杜姓经理曾公开表示,彭泽核电厂的选址始于1983年,1991年被上级相关部门确定为重点厂址,1996年经过了原国家电力工业部会同原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的初步可行性调研报告。在地质、地震、水文环境爱护等方面,合乎法律法规,满足建立核电站的请求,并通过权威部门和专家独特论证。
问题是,彭泽核电站2008年的环评报告中提到核电站“处于弱震带”,而望江县政府提交给安徽省的报告中明确指出“核电厂所处的江西九江位于九江-靖安断裂带上,不符合建立核电站的标准”。
双方各执一词
中科院院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核科学技术专业教授陈达曾在接受中国新闻社采访时表示,“核电站选址时,向前必须核查该地两千年发生地震的历史记录,向后必须预测50年一遇地震的发生概率。”公开资料显示,江西彭泽核电站位于江西九江市彭泽县马当镇境内的帽子山,距彭泽县城约22公里,距九江市约80公里,距南昌市约170公里。但人民网(603000,股吧)的资料显示,2005年11月26日和2011年9月10日,九江地区先后发生5.7级和4.6级地震。
据新华网的资料显示,中国地震局监测预报司副司长车时就曾指出:“九江地震直接警醒人们,作为人口稠密、经济相对发达的中东部地区,在社会经济发展和各项建设过程中,务必重视防震体系建设。”
30亿元或打水漂
还有更大的悬念:彭泽核电站项目前期投资会不会打水漂?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的3月9日上午,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在题为“发展新能源和清洁能源”的记者会上回答记者关于“彭泽核电项目进展状况”时说:“这个电站目前还在规划中,没有开工建设。记者同志在报道的时候,说核电站已经建起来了,大家可以上地图上查一下,没有,现在还是一片空地。”
据中电投江西核电有限公司官方网站信息显示,中电投江西彭泽核电项目一期工程一、二号机组的“两评报告”(选址阶段),正式获得国家相关部门批复的时间是2009年4月24日。若真如陆启洲所言,从那时起到2012年3月之间,彭泽核电站项目应该还未动工。
但这遭到了汪进舟等人的强烈质疑。汪称,早在2010年6月24日,他与望江考察团去彭泽核电项目现场时看到“门口有武警站岗,禁止外界进入,戒备森严、登记姓名、塔吊林立,已按正式运营的规格进行管理。且场地原居民482户已搬迁完毕”。
更为重要的是,当时负责接待的彭泽县核电办主任胡斌向汪介绍“已投入至少30亿元”。陪同汪前去的方光文补充说:“当时胡斌说,彭泽核电站基础建设是2009年5月10号开工,到2011年3月底,两座山头已经夷为平地。”
当本刊记者就此向胡斌本人求证时,他否认说过此话。
不过,在“金圣—大江论坛”上,有一篇发表于2011年11月3日的文章显示,彭泽核电项目:现场重型道路、模块拼装场地、3000T级大件码头等工程已全面开工,顺利推进;混凝土搅拌站已调试合格;SG、RPV、TG包等长周期设备采购合同均已生效;核岛、常规岛总承包单位已进驻现场;现场施工和临建工程稳步推进;项目累计完成投资22亿元。
彭泽核电站项目当地村民对本刊记者说:“我给核电站拉过土,通行证现在还在我车上。”该村民表示,2011年初这里是一片热火朝天,基建时工人为赶工期,这里曾一度灯火通明、机器轰鸣。
据彭泽方面的知情人透露,早在2010年,中电投江西核电有限公司就计划给彭泽核电站项目投资32.44亿元。这与汪进舟的说法非常接近。
从附近村民提供的消息分析,这个项目前期的基建工程确实动作较大。当时的场景是“热火朝天”。还有精明的商人趁机到彭泽炒房地产。彭泽核电办的一个员工称:“这几年彭泽房价急速攀升,物价甚至高于九江市,都是这帮人搞的。”
这种大干快上的局面直到日本福岛核事故后才戛然而止。由于国家相关部门加强了核电安全方面的检查和控制,彭泽核电站也一改往日管制宽松的形象,加强了戒备。据附近的村民透露,“去年这里的进出还很宽松,现在周边已经全部拉上了铁丝网,轻易不让人进去。”
江西水电工程局是给彭泽核电做基础设施建设的公司,其员工王超(化名)说:“去年福岛核事故后,我们的工程的确停了。”据他介绍,当时铺设了一半的水管至今还未继续开工。但又表示内部有人告诉他,最迟明年年底,核电站将正式开工,核岛负挖工程将启动。“中电投要求,第一时间先把大门和岗亭建起来,以防止外人进入。”
本刊记者在现场了解到,彭泽核电站项目目前每天仍有人正常上班,长期住在彭泽县马当镇的长城大酒店。
中电投江西核电有限公司一位中层领导告诉本刊记者,“项目目前除了核岛负挖没做,其他一切工作都在正常进行。现在每天有200多人正常上班,具体在做技术、基础设施等各种准备工作。”
安徽省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办公室安全生产监管处副处长周永久告诉《中国经济和信息化》,国家环境保护部和国家核安全局的路条是前期场地工作的通行证,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下称国家发改委)的“路条”才是“终极路条”。
至于彭泽核电能否顺利拿到“终极路条”,中电投江西核电有限公司总经办何姓主任告诉本刊记者:“我们在等国家相关部门规划的通过,其他的信息,该澄清的已经澄清完了。”
但也有接近中电投核心层的人士告诉本刊,虽然不知道何时开工,但工作人员仍在为开工做准备。30多亿元是否会打水漂,只能等国家相关部门的政策。
为什么是中电投
彭泽不是内陆唯一的核电站项目。国家发改委在2008年2月1日召开的内陆地区核电发展工作会议上,同意桃花江、大畈、彭泽三地核电站项目开展项目前期工作。在项目酝酿期间,江西省政府及相关部门一度非常积极。
公开资料显示,早在1982年,江西省就组织了核电厂址普选,1984年,江西省政府两次向国务院报送“要求建设核电站”的请示。“八五”期间,江西核电站被列为国家核电前期工作计划项目,1992年编制完成《江西核电厂初步可行性研究报告》。1996年原电力部会同核工业总公司对初可报告进行审查,结论认为在江西建设核电是必要的、可行的,是解决江西一次能源贫乏的根本途径。
为此,江西加快了核电项目前期工作,并于2004年完成了核电厂址复核工作,并顺利通过了电力规划设计总院组织的厂址复核审查,审查意见认为帽子山厂址和烟家山厂址自初可研审查以来,厂址保护良好,基本没有变化,仍具备建设核电厂的条件。2005年4月,江西向国家发改委上报了《江西核电一期工程项目建议书》。可以看出,江西省对此十分着急。
对核电项目关心的不止是江西。同样在2005年,湖北省在核电项目上已进入实质性可研阶段,前期工作进展和声势是高于江西的。而湖南、安徽、重庆等省市是近两年才正式启动核电项目前期工作。
2009年4月,时任湖南省益阳市副市长徐云波在接受采访时称,益阳桃花江核电项目前期准备工作已进入拆迁、场地平整的关键阶段,目标是力争能在当年开工,成为中国内陆首座核电站的建造者。当时,桃花江核电项目一期规划建设4台百万千瓦级发电机组,每个机组计划投资额达100亿~125亿元。
湖北动作也不小。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湖北省核电项目的前期工作就已经开展,投资近8000万元的通山至大畈的公路施工已过大半。2008年就已初步动工。
何祚庥对此评价称:“现在地方政府都愿意建造核电站,因为可以增加地方的GDP。在思想上很多人认为核电站是一块大肥肉,都对核电站的收益很乐观,这是普遍认识。”
可以理解,核电项目对于在中部省份中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的江西省意味着什么。为了在“十一五”期间就能建成核电站,江西省加快步伐启动项目可研工作。通常情况下,可研阶段的工作包括地质、地震、水文、气象、环保等30多个专题报告。但这都需要资金作为保障。
据专家透露,类似的专题调研到形成报告需要在3000多万元。也就是说,如果政府不掏腰包,就必须找到投资方。记者获悉,在2004年,中国国电集团、鲁能集团、中电投集团都向江西省政府书面要求投资江西核电,江西省投资公司也要求参股江西核电。2005年,中国广东核电集团、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明确向江西省政府表达控股意愿。经过筛选,有关部门明确中核总、中广核和中电投可以开展核电建设。
也就是说,江西省需要三选一。不过,论家底,中电投并不被看好。中核总和中广核进入核电领域要比中电投早,核电建设和营运经验也比中电投丰富。但中电投当时在积极运作山东海阳、辽宁大连核电站,还培养了一批管理人才和营运人才,虽为后辈,然而还是有潜力的。
据知情人透露,中电投最大吸引力在于承诺全部承担核电站的前期相关费用,并成立了江西核电前期办专门负责江西核电前期工作。而其他两家对前期投入都没有明确表态。
此外,中电投是国内五大发电集团之一,涉及水、火、核电的多产业的集团公司,在国内核电的发展和规划布局有一定的发言权。更重要的是,中电投在江西设立了分公司,组织、人员上都有保障,便于协调。毫无疑问,这些优势足以让江西在选择时倾向中电投。
当然,江西省也做了预案,假如与中电投合作不成,就公开招标,或自筹资金,先启动可研报告的部分工作,为江西核电争取时间。
是否争风吃醋
对于为何选择在彭泽建核电站,江西方面的解释是,彭泽核电站北临长江,南靠太泊湖,具有广阔的临江岸线,水量充分,可以满足多台核电机组的取水要求;具有方便的交通网络,为核电站在今年修建的彭湖高速公路,将方便核燃料及其废物的运输;离九江、南昌等大城市较近,便于电能的输出。
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曾对媒体说:“望江之所以强烈反对,是因为中电投先选了在望江建核电站,后来又把厂址改为彭泽,这引起了望江的不满,因此两地是利益之争。”
这显然忽视了望江方面的感受。望江认为彭泽把核电站地址选在三面环皖的地方,是损人利已,以邻为壑。“为什么你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方光文说。
他反驳了陆启洲发表的有关望江也想建核电站的言论。方说:“这所谓的利益之争,其实是环境之争、安全保障之争、伦理道德之争。”另据了解,望江县县委书记张金华以及汪进舟也断然否认中电投与望江接触过,并表示县环保局与县发改委的所有目录中也未查到相关备案。
安徽省发改委副主任、能源局局长朱也牧也向《中国经济和信息化》否定了陆启洲的说法。他说:“彭泽核电项目没有跟安徽打过任何招呼。核电选址应该考虑对环境的影响,我们是后来才知道他们选择离望江几公里的地方。”
尽管如此,安徽省并未就这件事和江西省做过交涉。“国家‘十二五’期间不会批准建内陆核电站,国家的‘十二五’规划里也没提到建内陆核电站。”朱也牧说。
近年内陆核电热火朝天,很多省市都想成为第一家在内陆建核电站的地方,很多企业也开始跑马圈地。虽然至今尚未建成一座核电站,但中电投一直活跃在选址的最前沿。公开资料显示,2003年4月,中电投和安徽省政府签订了合作协议,试图在两弹元勋邓稼先的故乡,安庆怀宁建成世界第一座高温气冷核电站。但后来这个项目落到了山东。
其实,安徽也是“为核心动”的省份之一。汪进舟、周永久都向本刊记者表示,安徽有建四座核电站的计划,分别在吉阳、芜湖、宣城和枞阳。其中,步伐最快的是芜湖的核电项目,但至今芜湖同样没有拿到国家发改委的路条。
2011年1月11日,朱也牧给相关人士发了一封邮件:“芜湖核电项目国家规划在‘十二五’期间开工建设,具体开工时间视前期工作进度进展情况,我省要求2013年前开工。”
但正好两个月之后,日本地震引发福岛核事故,芜湖项目不得不停工。
“现在,芜湖在做前期准备工作。”朱也牧说。不久前,也传闻有称安徽将不再建核电站,但朱也牧否定了这一说法:“安徽没有表态说不建核电站,这只是媒体说的。我作为省能源局长,也没有看到官方文件可以支持这一说法。只要国家相关部门启动内陆核电,安徽会照常进行。”
汪进舟等人很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在《陈情书》寄往县委的同时,汪进舟等四个退休干部就把这份文件寄给了包括安徽省政府、安徽省发改委等在内的多个部门。“之所以多箭齐发,就是怕望江会把《陈情书》压下来,不让我们再说这件事。因为安庆市枞阳县也有建核电站的计划,所以市里对‘反核’可能会不同意。”
他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方光文说:“2011年11月15日,安庆市发改委把《关于请求停止江西彭泽核电厂建设的报告》(望政[2011]56号),报安徽省发改委、安徽省能源局,报告一直被压着,后来迫于舆论压力,才报予国家能源局。”
何祚庥认为,“安徽省肯定是支持望江县的。但安徽省也想建核电站,所以虽然望江提出意见,安徽省也不希望他们把事情搞太大。现在力度太大,以后自己就不好做了。安徽省就希望望江县只是反彭泽建核电站,而不是反对所有内陆核电站。”
热情背后,是巨大的利益。有专家透露,核电站的回报十分惊人,毛利率一般在30%以上,远高于整个电力行业的盈利水平。近年来电煤价格上涨,使核电的经济优势更为凸显。
然而,彭泽核电站丰厚的利润与望江没有丝毫关系。
安徽能说得上话的就是核电安全应急经费这一块。据方光文转述核电专业人士的话,“有规定指出,在核电单价0.47元/度中,需拿出0.028元/度作为安全应急经费。”安徽省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办公室很关心如何分配这些钱,朱也牧表示,他至今没有接到过彭泽方面的任何商议函。但本刊记者咨询过多位专家也未得到有关核应急经费的准确答案。
工业区如芒刺背
对于望江方面的质疑,胡斌说:“我都不想多说了,望江方面说彭泽核电站会影响他们的开发区,但我们从上世纪80年代初就在为核而战,那时候开发区根本没有建起来。”
2006年彭泽核电厂选址阶段的环评报告书显示:彭泽核电站15公里半径范围内无大中型企业。2008年设计阶段的环评报告书提到,15公里范围内有望江经济开发区,但未提及规模。
“显然,他们为了规避审查,不是以环境影响区为标准,而是以行政管辖来划分,这是极端不负责任的。”方光文表示,在彭泽核电厂半径4.1公里至9.1公里范围内,便是望江县省级经济开发区。
望江县工业和信息化委员会主任刘应华告诉本刊记者,望江经济开发区2004年开始运营,当年5月28日管委会正式办公。望江经济开发区占地12平方公里,至今入园企业102家,规模以上企业36家,有大型企业舒美特(去年产值15亿元)和申洲针织(去年产值16亿元,员工6000人)等。整个经开区协议固定资产投资137亿元,在岗人数两万,去年产值73亿元。绝非环评报告中所说的“15公里内无大中型企业”。
现在,由于核电站下游7公里处在建长江大桥,计划4年后建成,因此望江县政府断定,此地地段会升值。所以望江县于2010年下了批文,在距核电站3.2~5公里处又建立了桥港开发区。
而国家相关部门有明确规定,在核电站5公里范围内的烟羽区,属于核电的规划限制区,不应增加一砖一瓦,人数也只能自然增长,不许迁入。而桥港开发区不属于江西地界,建开发区、招商入驻等都不受江西管辖。因而与核电站的地理矛盾也没有人主动提出并调和。上海核工院曾表示彭泽核电站与工业集中区可以相融,核电站运营时间规定是40~60年。值得关注的是,停堆封堆后,其影响几百年内将还存在。
方说:“在彭泽核电厂可预见的60年寿期内,这个开发区的固定资产和工业产值将会是几何级数的倍增,千亿元GDP都有可能。如果出了事,他们赔得起吗?”
内陆核进退
国家原子能组织世界核电站报告资料显示,截止到2010年底世界范围内正在运行的核电站约有441多座,总功率是3.75亿千瓦。中国内地正在运行的核电反应堆有13座,在建的有28座核电反应堆,总功率约0.38亿千瓦。我国核电装机目标要达到0.8亿千瓦。
何祚庥曾对媒体表示,我国计划到2030年核电的比重达到全部电力的5%。而如果2030年,电力装机达30亿千瓦,比2011年增加两倍,核电就需要高达1.5亿千瓦。这个数字,比美国现有装机还高出0.5亿千瓦。而美国尽管有先进的技术,历史上还曾发生过重大核事故(即三里岛事故)。他说:“幸运的是,美国的事故发生在海岛上,不至于污染内陆地区。而我们这么多核电站却要在内陆消化。”
2005年4月6日,一位国防科工委的官员,在一个核能源学术座谈会上透露,未来15年内中国将新增建造40座核电站以满足东部沿海省份的能源需要,届时中国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核电国家。
需要提醒的是,全世界的400多座核电站之中已经发生了三起重大核安全事故,事故概率是1%。这些国家的技术很先进,但是都出了事故。如此算来,中国不可不谨慎。
也有看好新一代核电技术的。东华理工大学核工程技术学院院长刘义保告诉本刊记者,美国近期还审批通过了两台AP1000核电机组的建造。中国现在的AP1000技术,主要来自美国和法国。原来国际上还有AP600的技术,现技术是在原有技术基础上改进的。这个技术是很成熟、也很安全的。”国家环境保护部核安全和环境专家委员会的一位专家也表示,第三代核电技术的安全性能比第二代提高了100倍。
在争执较大的水域地区建核电站方面,刘义保表示,在长江流域建核电站很合适,欧美大部分核电站都建在内陆。他说:“大亚湾建核电站的时候香港特别行政区也反对,还游行呢,你看大亚湾一停,中国香港过的什么日子。核电是清洁能源,是内循环,根据国家标准排污。彭泽核电污水排放级别是低于国家标准的。”
这个想法并没有太多支持的声音——不要忘了,至今世界上还没有正在运行的应用第三代核技术的已建成核电厂。也就是说,所谓的安全仅仅是理论而已。
何祚庥告诉本刊记者,其实第三代核电站的所谓不同型号,均是大同小异,不过有些储水系统水量大小的问题,因而有AP1000、AP2000、AP3000等型号的差别。“理论上的安全并不可靠,因而必须立即停止在中国内陆地区建造任何核电站。”
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副研究员毛国敏也赞同这种观点。他曾公开表示:“虽然三个内陆核电站总投资已近100亿元,但比起风险,这实在是个小数。希望内陆不要建核电站。”
何祚庥还透露:“中电投有一个口头方针,在全国所有的省至少要建一座核电站。每一个直辖市也要有。省里一听‘高科技到我省’,必然会很欢迎。他们的方针是大干快上,每省至少一个。特别是落后的省份,又光彩又能提高GDP。问题是,如果要再去建400或500座核电站,只要出一次事故就没人受得了。”不过,何提到的数据记者并未从其他渠道得到证实。
更重要的是,“核电退役”后,对核废料等放射性物质处理的成本将会很高。何祚庥认为,核电根本就不是经济的能源,所有的代价都要子孙后代去还。
汪进舟、方光文至今仍然在为“反核”而奔走呼吁,他们希望更多年轻的人加入这个行列。“为了反对彭泽建核电站,我们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能要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五年八年。”汪进舟说。
在“反核四老”设计的抗争路线图——官道、媒道、讼道中,前两条道路都已走过,现在,他们随时准备以普通公民的身份,与一个巨大的甚至看不见的对手对簿公堂。
中国核电史上“民告官”第一案,会上演吗?
日本地震后第六天,我国的相关部门就决定严格审批新上核电项目。抓紧编制核安全规划,调整完善核电发展中长期规划,核安全规划批准前,暂停审批核电项目包括开展前期工作的项目。
这种大干快上的局面直到日本福岛核事故后才戛然而止。由于国家相关部门加强了核电安全方面的检查和控制,彭泽核电站也一改往日管制宽松的形象,加强了戒备。
有接近中电投核心层的人士告诉本刊,虽然不知道何时开工,但工作人员仍在为开工做准备。30多亿元是否会打水漂,只能等国家相关部门的政策。
“反核四老”
原望江县委副书记、县政协主席汪进舟,原望江县法院院长方光文,原望江县人大副主任、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专家陶国祥,原望江县城乡建设局局长、华阳镇党委书记王念泽,旗帜鲜明地反对彭泽核电站建设,并公开指出彭泽核电厂造假报批、人口数据失真、地震标准不符、邻近工业集中区和民意调查走样等,而被当地人媒体称为“反核四老”。
何祚庥:谨防核电“大跃进”
从江西省彭泽县获批建设国内第一批内陆核电站开始,皖赣两省围绕着这座核电站的争议就不曾停止过。
这座核电站因紧邻安徽省望江县,也难怪望江方面高度紧张。2011年11月15日,安徽省望江县政府在向安徽省发改委、能源局递交《关于请求停止江西彭泽核电厂项目建设的报告》(望政[2011]56号)中指出,彭泽核电项目在选址评估、环境影响等方面存在严重问题,项目建设将为核安全埋下巨大隐患,并公开叫停。
中科院院士何祚庥告诉《中国经济和信息化》,“全国各地方想建核电站是普遍趋势,能拉动GDP,又不用自己拿钱,很划得来。问题是一旦出了事故就不是小事。”
CEI:你曾撰文称,我国的核电发展正在进行危险的“大跃进”。
何祚庥:核电站的发展有个问题,就是我们自己发展比较快。快本是好事,但是快却容易出现问题。我不反对快,快而不好我就反对了。我们的方针本是又快又好,但因为发展太快容易出现不好的情况,于是又快又好就改为又好又快,把安全放在前面。又好又快又引出一个新问题——究竟我们要快到什么程度?怎么能够真正做到又好又快?在前段时间国家的相关部门已做了回答,即稳中求进。具体讲GDP增长率从8%下降到了7.5%。你不稳重点,不把速度稍微放慢是会出大事情的,但同时做到又好又快并不容易。
CEI:中国是全球在建核电站最多的国家,从产业布局角度,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何祚庥:在建的核电站绝大部分都放在海边,内陆我记得第一批名单中有三座,分别在湖南、湖北和江西,都还没开始运行。现在地方政府都愿意建造核电站,因为可以增加地方的GDP。大家思想上都认为核电站是一个大肥肉,都对核电站的收益很乐观,这是普遍的认识。
总体上看,我觉得中央要稳中求进是有道理的,稳中求进就回答了怎么具体贯彻执行又好又快。但在我看来,最不稳的就是核电站项目,为什么呢?一旦出了事故,就是不得了的事故。
CEI:相对于水电站的建设,大多数人反对核电站建设都是基于对核安全的担心?
何祚庥:这是一个问题——水电会对环境有一些破坏,但那个破坏是小的。核电如果不出问题,破坏就小于水电,但是如果出了事故,影响的是子孙万代。水电有破坏就有建设,但核电不一样。福岛事故按照日本说法,要过40年以后才能考虑拆掉福岛核电站,现在拆都不能拆。一旦出事故是影响子孙万代的事情。
CEI:有人说在内陆和在沿海建立核电站的危害其实是差不多的,但也有人认为沿海人口密度高,核电站出现事故危害更大,你对这种说法怎么看?
何祚庥:因为靠海,所以如果出现事故,有一半的污染范围是在海里,一半是在内陆。但是我告诉你,沿海核电站发生事故污染也很严重。但我是持发展的观点,中国已建的核电站总规模有1200万千瓦了,在建的有4000万千瓦,大部分在海边。这已经动工了,投入都进去了,你让他拆掉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这个人是稳中求进派,并不是反核派。有人把我说成是反核派,骨子里反对核电站。可我怎么会呢?我干原子能干了一辈子了。
现在主要是看到这样子快速地大发展下去是非常可能出现严重问题的,所以必须把安全的问题放在可以确保的位置。已经做了的谁也没办法让它停下来,但是没做的赶紧停下来,稳就是体现在这个地方。因为内陆的危害至少比海边大一倍,我的观点是从大局出发的。
CEI:全世界目前的核电分布是怎样的?当前各国政府对核电各有怎样的态度?
何祚庥:全世界核电站最多的是美国,有104座核电站;第二位的就是法国,58座;中国算上当前正在建设中的有40来座核电站了。现在德国、日本下令全停,还有其他欧洲国家也要进入这一行列。美国自从“三里岛事故”发生以后,美国政府停了30年,最近奥巴马说可以考虑再做,但是人家干得是非常谨慎的,只有三四座而且是放在海边。
CEI :中国现有的核电技术处于什么水平?没有发生大的安全事故是否说明这方面国内把控得比较到位?
何祚庥:我们的技术都是学习美国、法国的技术。我们自己独立研发的程度不够,也没有什么先进技术的突破,一点小改进不能算真的创新。
相对于国外已经运行了三四十年的核电站,我们国家的核电站运行时间还较短,可比性不强。至于我们国家的核电站没有出现大事故,这不能简单地看哪一些设备的安全性。总体来讲,我们对核电站的安全问题、人类的安全问题认识还不足。
CEI:你对核电站的安全性和出现事故的几率怎么看?
何祚庥:有关方面表示理论上算出来出现事故的几率是百万分之一,我认为这个数字是靠不住的,因为没有经过实践检验。通过全世界已发生的重大核事故与世界核电站总数实践算出来的数字是百分之一。你觉得没有实践,纯粹理论数字算出来的百万分之一这个数字可靠吗?我还能算成千万分之一呢。
具体怎么计算和假定有关系。因为我是理论物理学家,计算是我的专长,所以我知道这个理论的毛病出在什么地方——有很多假定在里面。他们的计算能解释为什么世界上的核事故出现了三次吗?不要以为美国、前苏联、日本没计算过出现事故的概率。通过假定计算的概率都很小,但还是出事故了,为什么?人类对核安全的问题认识还非常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