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中法双方签署关于后处理再循环长期合作谅解备忘录,但接下来的谈判依旧漫长。图为德国一家临时核废料储藏工厂。 (CFP/图)
截至2013年年底,中法双方已分清各自的工作范围、界限和各自责任,完成了技术附件内容的谈判。下一阶段,谈判的工作重心转向商务谈判。不过,中国第一座乏燃料后处理厂何日建成,依然未知。
马拉松式谈判
中国核工业集团(以下简称中核集团)与世界核电巨头法国阿海珐集团乏燃料后处理的谈判,在2014年春天,终于行至半途。
2014年3月27日,在国家主席习近平和法国总统奥朗德的见证下,双方签署关于后处理再循环长期合作谅解备忘录。
不过,距离这场谈判的终点,依然长路漫漫。
在这场马拉松谈判中,法国人慎之又慎。2014年5月12日,南方周末记者联系到阿海珐集团北京公司,其以谈判正在进行为由,表示不方便发表任何评论,建议联系中核集团。
中核集团同样认为对外表态的时机并不成熟,但提供了谈判的部分细节——截至2013年年底,中法双方已分清各自的工作范围和界限和各自责任,完成了技术附件内容的谈判。
而在4年之前,中法双方就已签署协议,将在中国西北某地建设一座年处理规模达到800吨的乏燃料后处理基地。(具体参见南方周末2011.1.17《戈壁小城“鲸吞”国际核废料?》)
在此之后,这宗大单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2013年11月,首次中法高级别经济财经对话期间,中法双方发表的联合声明指出,在最高安全和环保标准以及共同利益基础上,中法双方将加强燃料处理技术领域合作。
乏燃料是指在核反应堆内烧过的核燃料,而乏燃料后处理是指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提取未经裂变的钚和铀。然后,再将其制成铀钚混合氧化物。这种混合氧化物既可用于当前的轻水反应堆,也可用于新一代钚燃料增值反应堆,从而能够减少对铀的需求。
在甘肃酒泉金塔县的街头,出租车司机老杨仍记得,2010年冬天,金塔县电视台反复播送这份高达1000亿的乏燃料处理大单。对于一个人口仅十余万的戈壁小城,这毫无疑问是个天文数字。
2012年1月18日,金塔县县长任晓敏在人大会议上表示,国家已原则确定核乏燃料后处理厂址位于金塔穿山驯区域,项目总投资1000亿元,设计年处理核乏燃料能力800吨,力争“十二五”期间开工建设。
至今,对于中核集团与法国阿海珐提及的项目所在地,金塔县城街头的任何一位司机都能准确地将你送到协议中的“西北某地”——位于金塔县内甘肃亚盛生地湾农场场部以西12公里的一片戈壁滩上。
四年过去,由于谈判桌上的僵持,金塔县也已心灰意冷,不愿多提起这个项目。金塔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魏国政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听说过这个项目,到底怎么在做,怎么论证,多大规模,什么时候开工建设,县上一点不掌握。”
谈判仍存分歧
尽管被寄予厚望的金塔县的戈壁滩仍是一片寂静,但正如中国核能行业协会网刊工作部主任汪兆富所说,“关于建(乏燃料)后处理厂现在争议不大。”
国务院研究室综合司副司长范必在2014年的一次行业会议上提到,国内广泛应用的压水堆对天然铀资源的利用率只有约1%,这种处理方式造成了大量铀资源被白白浪费;此外,以未来7000万千瓦核电装机计算,我国每年将产生约38500立方米的低放射性固体废物,这对中国的核废料处理能力提出巨大挑战。
基于上述理由,中国开始与全世界核处理技术最发达的法国谋求合作。不过,正是在技术问题上,双方起初分歧巨大。
中国核能行业协会网刊工作部主任汪兆富透露,对于乏燃料后处理的技术路线国内有不同的声音,有的人主张闭合循环,必须有后处理;有的人主张一次通过,不处理就堆放在核电站。
谈判进展缓慢的另一大原因则是对法国后处理技术的质疑,“法方的后处理技术是不是100%可靠,国际上对法国阿海珐公司也有质疑的,而法国人也并未回应。”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院士柴之芳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
阿海珐公司向中国提供的后处理技术叫做铀钚萃取回收工艺。这一工艺会产生一种具有很强放射性的裂变产物酸性溶液,也就是同时含有长寿命放射性元素的高放废物。此外,这一工艺还会产生其他一些被称为中、低放废物的废料。
阿海珐技术导致的失败已有先例。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科学与全球安全项目研究员、裂变材料问题国际小组成员拉玛纳曾在“中外对话”网站撰文指出,2008年,由阿海珐集团设计的日本六所村后处理厂因为技术问题而被迫关闭,至今尚未重启。
不过,中核集团向南方周末记者的回函中表示,中核目前正在按照技术谈判纪要,全面落实合同的技术附件文本,现阶段谈判工作做到了“技术见底”,合同谈判的技术部分具备编制项目立项文件的条件。下一阶段,谈判的工作重心转向商务谈判。
“只有在商务谈判环节才会涉及到具体的价格。现在还没谈钱呢。”接近中核的人士透露。但是,资金才是乏燃料后处理项目最大的争议。
“好像提醒我们,这个项目还存在”
2010年,当外交部透露中法双方建设一个200亿欧元的乏燃料后处理厂时,其造价立即引来外界关注。柴之芳院士透露,200亿欧元确实要价太高。相比法方的“漫天要价”,更强烈的批评来自乏燃料处理的不经济。
拉玛纳指出,被迫关闭的日本六所村后处理厂造价高达200亿美元。日本原子能委员会则估计,如果该厂寿命为40年,日本的核电成本要比采用直接存储法增加1000亿美元。
乏燃料后处理厂的支持者最强有力的理由是减少对天然铀的需求。但是,反对者指出,核电生产成本中铀燃料仅占约3%。而全球低价铀资源远没有达到枯竭的境地。
拉玛纳担心,中国如果继续推进高成本、低效率的乏燃料后处理计划的话,最后很有可能会落得像日本一样骑虎难下的地步。
不过,中核集团却从中发现巨大的商机。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一份文件显示,福建福清核电厂的乏燃料后处理费,在核电机组发电的第一年开始提取,每年提取38667万元。中广核集团总经济师岳林康曾在媒体撰文表示,核电站设计寿命为40年至60年,其中“10年建设+40年运行+10年退役”。如果以40年运行时间核算,仅一座核电厂的乏燃料后处理费就高达近150亿元。
这个市场无疑令人垂涎。2011年11月17日,中核集团中核瑞能科技有限公司揭牌仪式在京举行。此举标志着中核集团乏燃料后处理步入产业化发展。不过,中国的第一座乏燃料后处理厂何日建成,依然未知。
2014年5月8日,南方周末记者探访了传说中的未来的乏燃料后处理基地。生地湾农场场部以西12公里的戈壁滩上看不到最近有人光临此地的迹象。中核集团在此修建了一座活动板房、一座凸字形办公室。尽管大门紧锁,但是透过板房的窗户,室内的铁架上摆满了椭圆形的岩芯。大门边则挂着“中核瑞能岩芯库”金属牌。
在60公里之外的嘉峪关,“中核甘肃乏燃料后处理工程筹建处”的牌子仍然挂在花苑酒店门口。不过,旋转门被一张圆桌封堵住,大堂里一片狼藉,花苑酒店似乎已经停业许久。
在金塔,曾经雄心勃勃的1000亿大饼,在金塔县委书记换届后,再也没有进入议事程序。金塔县发改局副局长李发志分管项目审批,今年春节前,他碰到了中核集团员工来拜访金塔县的主要领导,“好像提醒我们,这个项目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