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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核电谜局 自主模式被弃技术招标不断拖延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中国核电网  | 发表于:2014-03-13 | 来源:商务周刊
10年前,中国核电发展已确立了“以我为主,中外合作,引进技术,推进国产化”的路线。然而沿袭国外的版本设计,提高国产设备制造的比重……并没给中国核电产业自主研发带来顺利的未来。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适度发展”后,中国核电建设已经迈进了“积极发展”阶段,但在掌握第二代核电技术后,秦山模式几乎被放弃。第三代核电技术又面临再次引进的问题。<
  巨大的中国核电市场散发出的“磁场”吸引了各方淘金者。一时间,中国核电市场成了世界核电巨头们的博弈场。

  从2004年至今,中国第三代核电技术的引进工作仍在酝酿中。期间,核电界内部围绕核电发展技术路线之争和如何锤炼出中国自主的核电技术的论战也越来越升温

  30日,正在争夺中国核电大单的两家公司——法国阿海珐(Areva)集团法玛通核能公司(Framatome)和美国西屋电气公司(Westinghouse)的代表,同时出现在一次探讨中国核电国产化的内部论坛上。

  论坛结束后,两位对手匆匆离去。西屋电气技术转让与国产化经理马克不愿就记者的提问发表任何言论。已走出报告厅的阿海珐驻华副代表陈亚芹面对记者的采访情绪激烈,一改刚才发言时的温和。“事情很复杂。”她说罢,即加快脚步离去。

  显然,中国政府有关加快发展核电市场的政策刺激着这些国际核电巨头们的肾上腺,这也使得一再推迟的中国第三代核电招标变得更加敏感和迷离。

  3月22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原则通过了由发改委主持起草的《核电中长期发展规划(2005━2020年)》。不论是法玛通还是西屋,都在第一时间获知了这一重要新闻。

  当天的会议听取了国家发改委关于核电中长期发展规划的汇报。会议明确,积极推进核电建设,是国家重要的能源战略,对于满足经济和社会发展不断增长的能源需求,实现能源、经济和生态环境协调发展,提升中国综合经济实力和工业技术水平,具有重要意义。

  对于此前一直争论不休的技术路线问题,《规划》要求统一发展技术路线,坚持自主设计和创新,注重借鉴吸收国际经验和先进技术,努力形成批量化建设先进核电站的综合能力;同时全面建立起与国际先进水平接轨的建设和运营管理模式,形成比较完整的自主化核电工业体系和核电法规与标准体系。

  这份覆盖未来15年的《核电中长期发展规划》再次明确,到2020年,中国核电总装机容量达到4000万千瓦。

  “这就意味着中国每年需要开工2—3台百万千瓦核电机组。”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科技委副主任沈文权对《商务周刊》说,“只有这样的建设速度,才能保证这一预期发展目标的实现。”

  针对如此巨大的市场,有专家估计,建设中国核电站的潜在价值约为数百亿美元。

  4月3日,另一则新闻使“法玛通”们更坚信中国政府将在核电建设领域掀起新一轮高潮。当天,出访澳大利亚的温家宝总理和澳大利亚总理霍华德共同签署了《中澳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协定》及《核材料转让协定》。据澳大利亚官员披露,这个协议约定,中国将在10年内从澳大利亚进口大约2万吨铀矿,相当于澳大利亚目前铀矿产量的两倍。如此大量的铀资源需求,显然与中国未来15年的核电建设目标有直接联系。

  当巨大的中国核电市场散发出的“磁场”引来各方淘金者之时,中国自己似乎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在理论上,围绕核电发展技术路线问题仍在争论不休;而在现实操作上,引进招标困难重重,中国自主研发举步艰难。中国核电发展蓝图仍充满变数。

三代技术招标不断拖延

  2004年9月,中国第三代核电站的招标工作——浙江三门和广东阳江核电站核岛供货国际招标开始,2005年2月28日正式截标,10多家国际核电巨头向中国国家发改委递交了核岛设备投标文件。初选之后,俄罗斯原子能出口公司(ASE)、美国西屋电气和法国法玛通三家公司入围。

  这次招标的三门和阳江核电站涉及4座百万千瓦级的核电机组,总价值据说高达80亿美元,此合同亦被业界称为 “世纪大单”。面对如此一笔大单,竞标者们可谓“急红了眼”。

  在2005年8月进行的议标第一阶段中,俄罗斯由于技术原因出局,只剩下美国西屋和法国法玛通。按计划,2005年10月底就应出台招标结果,但据说由于美国西屋和法国法玛通之间的激烈博弈,招标结果被宣布推迟到11月之后公布。但到11月,招标结果再次推迟公布,至今仍没有结果。业内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和说法充斥坊间。

  陈亚芹的气愤或许是有原因的,因为近期的形势似乎越来越对法国公司不利。

  2006年初,有媒体披露,经过18个月的激烈角逐,法国公司赢得这份合同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尽管中国政府迟迟没有公布招标结果,但所有迹象表明,法国公司可能已经被淘汰出局。消息一出,3月15日,巴黎证券交易所阿海珐公司的股票即剧跌10%。

  有分析认为,法国希望渺茫的原因,是法国人不愿意全面转让有关技术,并要收取高昂的技术受让方使用费。

  陈亚芹的另一个职务是阿海珐(Areva)集团法玛通核能公司的新项目业务开发经理,对上述说法她显然不以为然。在“中国核电国产化论坛”上,这位已经在阿海珐任职15年的中国人第一句话就是:“法玛通是一家一开始就承诺全面转让核岛技术的供应商。”

  她重点强调,在中国的三代核电站招标中,法国承诺向中方转让EPR的所有核岛技术并免收技术受让方使用费,“如其一贯以来执行的政策”。

  “大家都知道,EPR是目前世界上最安全、最具竞争力的第三代压水堆,这是芬兰业主选择的理由,我们相信也必将是中国业主的选择标准之一。”陈亚芹说。

  EPR由法玛通公司和德国西门子公司联合开发,属压水反应堆,第三代技术发电成本据称比天然气发电还低30%。该反应堆的安全壳具有非常高的密封性,产生的放射性废料远少于现有核反应堆。2003年底,芬兰奥尔基洛托核电站决定采用法国EPR技术,并签订了机组供货合同。2005年9月正式开工建设,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开工建设的第三代核电站。

  与自信的法玛通一样,美国人对自己的技术推销也是不遗余力。西屋公司向中国承诺转让的是AP1000技术。据称,通过使用非能动安全系统,“核电鼻祖”西屋公司的AP1000成为唯一获得美国核管会颁发的最终设计证书的第三代核电站。

  这次中国核电国产化论坛是3月28日开幕的第九届中国国际核工业展的一部分。在这次展会上,美国西屋公司占据了北京农业展览馆一号馆最显著、面积最大的展台。

  论坛上,西屋电气技术转让与国产化经理马克宣称,与传统的压水堆相比,AP1000可以提供更简单的设计,减少了很多昂贵和复杂的设备。他列举了一组数据,与其他百万千瓦级的电站相比,AP1000减少了36%的泵,减少了50%的ASME安全级的阀门,减少了83%的ASME安全级的管道。

  “设备数量的减少,使得厂房的面积也减少。”马克强调,“尤其是,我们在韩国的成功技术转让经验,可以作为向中国进行技术转让的一个非常好的模本。”

但对于西屋来说,招标中面临的棘手问题也不少。

  2006年2月6日,日本东芝公司宣布,从英国核燃料公司(British Nuclear Fuels plc,BNFL)手中全额收购西屋电气的股票,从而完全控制西屋电气,收购金额为54亿美元。

  由于中日关系处于敏感时期,消息一出,国内舆论一时都不看好西屋。

  “出现这样的问题,当初各方都没有意料到。”曾担任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院长和国际原子能机构副总干事的钱积惠对《商务周刊》说。

  西屋公司副总裁施蒂芬随即紧急致函中国核电技术公司筹备组,向中国政府表达了对国内两大核电项目的投标诚意。施蒂芬称,东芝公司承诺收购成功后只行使投资股东权益,不改变西屋公司结构,保持管理队伍不变并继续加大投入,发展压水堆技术,遵守西屋公司所签订的所有合同及承诺。

  虽然中国有关方面也公开表示,本次招标不掺杂政治因素,但低谷中的中日关系仍然会是西屋进入中国第三代核电市场的巨大障碍。

  更重要的是,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科技委副主任沈文权指出:“AP1000有些工程试验还没做,更至今没有一例实践。”

  对于这一说法,记者在赴四川成都郊区的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采访期间得到了证实。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院长赵华向《商务周刊》透露,AP1000的一些关键试验确实还没做,美国西屋方面已经到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来商谈合作事宜,希望由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帮助西屋进行AP1000的堆内流致振动试验和反应堆水力模拟试验。

  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反应堆工程研究所所长王均也指出,西屋公司与中国核动力院技术方面的谈判已经基本完成,但西屋要求在合作过程中对试验财务状况进行审计,理由是美国能源部要对西屋的核电项目进行审计。王均说:“这一点对于核动力院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就此问题双方仍未达成一致。”

  之所以西屋部分试验要放到中国来,王均分析,原因在于1980年代“核电萧条”开始后,美国自己关闭了一批核反应堆试验装置,经过20来年的核电低谷,“估计西屋的试验能力大大减弱。”王均说。

  但西屋似乎成竹在胸。这次展会后,有国内媒体援引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境外核电设备供应商的话说:中国核电技术引进招标早就有结果了,负责谈判的中国核电技术公司已经在1月28日将西屋的方案上报给中国政府了。

  但直到今天,中国三代核电站招标结果仍未公布。一位业内核电设备专家告诉记者,相关报告早就放到国务院相关领导的桌子上了,但现在看来,“中央也很难尽快拍板”。

  令中央难以定夺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引进的代价问题。采访中,多位业内人士说,外方要价“高得惊人”。以芬兰开工的EPR机组为例,其单位造价为2300欧元/千瓦。我国正在向法国和美国招标建设的第三代核电机组,其价格虽尚未确定,但有专家认为,不会比芬兰建造的EPR机组的价格有大幅度的下降。如此高的电价必然形成较高的上网电价。如果是大量引进建设,国家难以给予更多的政策上的支持。

技术路线之争

  “我已经带上反对引进派的帽子了,有人说我是极端分子。”坐在位于成都市一环路南三段28号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办公室里,现在担任着核动力院名誉院长的钱积惠说,“这完全是误解,我在国际原子能机构担任了10年半的副总干事,负责的就是国际技术合作和援助事务,我怎么会这么愚蠢,一概不要国外先进技术呢?”

  “我反对的是整体引进,反对中国给外国人打工。”钱积惠提高了声音,“现在要不要核电已不是问题,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发展核电。”

  钱积惠注意到,《核电中长期发展规划(2005-2020年)》一个重点是统一发展技术路线。在国内目前已经投产及在建的核电机组中,秦山核电站一期及二期均采用了国产二代堆型,三期则采用了加拿大原子能公司的二代半重水堆型;大亚湾、岭澳核电站采用的是法国法玛通公司的二代半堆型;而正在建设的江苏田湾核电站一期工程,采用的则是俄罗斯原子能出口公司的二代半堆型。正是出于统一堆型的考虑,中国政府对三门、阳江的核岛招标要求是必须采用第三代堆型。

  很多业内人士也认为,第三代核电站招标结果之所以迟迟不能确定,也是因为这一结果将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中国核电发展的技术路线选择。

  国家发改委能源局有关人士曾对媒体表示,目前引进第三代堆型是为了避免在今后的发展中再走弯路,是符合中国核电发展整体战略的。

  长期以来,中国核电界在核电发展技术路线问题上一直纠缠不休。

  1996年,在由当时国家计委主持召开的全国“核电国产化和技术政策”研讨会上,明确中国核电发展方针是“以我为主,中外合作,引进技术,推进国产化”,其技术路线分“两步走”,即首先通过中外合作,引进技术,实现百万千瓦级压水堆核电机组的“自主设计、自主制造、自主建设、自主营运”的国产化目标,逐步建立中国核电技术及管理体系,进而跟踪国际先进水平,为跨越式发展奠定基础。

  然而,采访中钱积惠认为,过去的10多年里,在国家有关主管部门组织下,国内核电界确实曾召开过多次关于中国核电发展战略的讨论会议,但“多是集中在当前所谓‘驱动项目’的技术方案的选取问题,即选择哪一家国外供应商的方案为目标,引进他们的技术,学会照抄他们的版本设计,然后提高国产设备制造的比重,来实现所谓的核电国产化”。

  2002年,秦山二期60万千瓦商用压水堆核电站投入运营,这座由中国自主设计、自主建造、自主管理、自主运营的项目似乎为中国今后发展核电指明了方向。当年6月23日,时任国家副主席的胡锦涛在参观完秦山二期核电站后强调:“核电产业是高技术的战略产业,实践证明,高技术特别是核心技术拿钱是买不来的。要继续坚持以我为主,这是发展核电的必由之路。”

  此前的2001年,原国家计委在统一了各方意见后,形成了一份《国家计委关于适度发展核电,开展核电自主化工作的请示》,上报国务院。2002年底,在朱基任国务院总理的最后一次国务院会议上,这一报告得到了认可,并得到国务院批准,2003年初以计字2866号文件下发。

  “这是一份使我国核电发展回到正确轨道上来的指导性文件。”钱积惠评价。该文件明确要严格遵循中央一再强调的‘核电这个高技术战略产业一定要“以我为主,自主发展”的既定方针,而且明确了今后核电发展的技术路线;“在自主设计制造60万千瓦压水堆核电站的基础上,利用已掌握的百万级核电部分设计技术和设备制造能力,以我为主,自主设计,充分吸取国外新近的核电设计制造技术,在对外合作的同时,自主制造百万级核电站。”

  2866号文件尤其强调,“在工程设计方面,以中方为主设计,外方提供咨询服务。”

  钱积惠回忆,当时核电界欢呼雀跃:“核电发展的春天终于来了。”

2003年1月29日,国务院总理办公会议原则通过了建设浙江三门和广东阳江4座百万千瓦级核电机组计划。时隔数年,中国核电建设重又开始升温。

  但围绕这4座核电机组建设,国内一开始又陷入了技术路线上的纷争,使得2866号文件确定的方针发生根本性改变。

  以中国核工业集团为代表的一派,主要提倡采用国内现在比较成熟的第二代核反应堆技术。这样不仅可以提高国产化率、降低成本,也涉及国内产业发展的问题。同时,还能保住已有的核电工业技术队伍、迅速提高中国核电工业的整体水平,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

  秦山核电联营公司董事长李永江认为,通过秦山核电二期工程,创立了中国CNP600这个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电品牌,中国已经掌握了第二代的核心技术,为增强核电发展的自主创新能力,近期应多发展翻版技术的CNP600型核电机组。

  但以国务院核电领导小组原副组长汤紫德为代表的一方主张“一步跨越”,即直接引进国外最先进的第三代核电站技术。

  2003年,汤紫德连续在核电业内期刊发表文章,主张“核电要走一条新路子”。汤认为,长期以来,在我国核电建设中,对执行国家所确定的核电发展方针、技术路线,以及在堆型、容量选择方面,总是各持所好,从而出现国内核电站机型“五花八门”的局面,严重干扰了我国核电技术进步和国产化进程。

  针对秦山核电二期工程,汤紫德认为,早在秦山核电二期工程立项前后,国家也曾有过类似的要求,曾明确了“以我为主、中外合作”发展核电的方针,甚至根据当时情况,提出了以秦山二期采用的压水堆机型为“主力机型”,建设一批核电站。

  “以上目标本应通过秦山核电基地的建设得以实现,但在实施中受到干扰。”汤紫德在《核电》杂志2003年第二期撰文指出,这不仅改变了已经确定的技术路线,其国产化的比例也从秦山一期的70%减到了秦山三期近乎零的水平,且单位千瓦造价成倍增长。对于秦山二期2×60万kW核电站,文章认为,虽然通过建设者们的不懈努力已取得很大进展,但它是参考大亚湾核电站“照猫画虎”建造的,其掌握技术的深度和先进性且不说,在对严重事故的预防和缓解措施以及防火设计等方面,与国际上新的核安全标准还存在差距,已丧失了作为“主力机型”的条件。

  汤紫德强调,中国核电必须“采用先进技术,统一技术路线”,走“一步跨越”的新路。他比喻到:“不敢吃螃蟹的人,怎能尝到其鲜美的滋味?”

  虽然业内争论激烈,但很难说谁到底左右了国家决策。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就在核电界争论不休的同时,国家突然改变了只选择外方作为“咨询服务”合作伙伴的初衷,提出对即将上马的核电建设项目实行“全厂技术方案、主要系统设计、关键设备供货”的国际招标。

  为此,国家发改委最初指定由中国技术进出口公司牵头,会同有关项目单位组成招标团开展工作,同时明确,招标过程中要全面体现“以我为主、中外合作、引进技术、推进国产化”的核电发展方针。随后又成立了中国核电技术公司筹备组,全面负责招标工作。中国第三代核电站招标“大幕”开启。

  对于核电技术路线突变的另外一个原因,钱积惠认为,是核电界内部的意见不统一。按照钱的说法,其实,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和中国广东核电集团公司都同意要以建成的岭澳百万千瓦级压水堆作为参考电站,基于秦山国产60万千瓦项目成功的自主设计和自主建造模式和经验,并对法国原设计进行适当的改进。但在堆芯设计上要不要改进、能不能改进问题双方没有达成统一意见。二者的直接上级国防科工委,也未能使双方就此达成一致意见。

  在钱积惠看来,这其实只是一个纯技术问题,但最后“这样一个问题竟然成了一个天大的原则问题”,促使相关决策层作出了国际招标的决定。

  “秦山模式的自主道路被抛弃了。” 钱积惠说。

核心技术能否买来?

  引进派认为,核心技术是可以买来的。这不仅仅表现在核电技术引进上。“但至少核电技术的核心技术是买不来的,我在这方面有切身的体会。”中国核动力院核动力设计研究所反应堆理论设计研究室主任咸春宇说。

  咸春宇参加过大亚湾核电站的设计工作。据他回忆,大亚湾核岛合同由法玛通中标,其中一部分设计与中国核动力院合作。作为合作用户,中国核动力院从法玛通引进了一套设计程序包,专门进行核电站反应堆程序设计。

  “作为技术转让的一部分,法玛通提供了源代码。”咸春宇说,但这并不意味着中方获得了法玛通设计程序中的核心技术。咸介绍说,“因为我们拿到的设计程序包,法玛通已经做了修改,很多功能被隐掉了,剩下的功能只适用于大亚湾。”

  即使这样,程序包里的子模块也还有几千个,咸春宇称,要把每个子模块的功能和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搞清楚,也是项庞大的工程,如果想掌握并变成自己的东西,必须进行二次开发。

  中国核动力院专门有七八位技术人员一直在对此设计程序包进行二次开发,据说,今年刚刚有些头绪。

  “中国在类似的技术引进上吃了很多亏。”咸春宇说,这次中国与西屋谈判第三代招标的时候,也涉及到很多设计程序转让和源代码的开放问题,西屋很警惕。

  咸春宇提醒,即使源代码给了我们,外方也会作出很多限制条款,比如只能按照他的程序使用,不能应用在合同以外的其他地方,没有知识产权,不能转让等。

  “他们漫天要价,我们还要受到各方面的限制。”咸春宇说,“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强调自主创新的原因。”

  作为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院长,赵华更是感触颇深。他告诉《商务周刊》,在技术引进过程中,所谓的“技术转让”经常是中方引进“黑匣子”和“目标程序”。

  他说:“中方根本没有权利进行任何改动和进一步学习。”

  由于引进中核心技术以“黑匣子”出现,所以实际上,中国难以通过引进得到核心技术,这背后,即是外方对核心技术的垄断。

  陈建廷,秦山二期核电厂原副总设计师,他在接受《商务周刊》记者采访时指出,在技术学习过程中,核电工业很难像汽车工业一样可以通过“反求工程”获得技术能力的提升。他以核电站最核心的设备主泵为例指出,主泵系统是中国一直难以突破的技术弱点,在技术引进过程中,外方虽然承诺该项技术的转让,但一直是以成套设备引进,并由外方指定的核岛安装公司安装,而且由于核电站运行的特殊性,中方是没办法拆卸来“反求”技术的。

  核电技术引进派强调,直接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可以使中国一步跨到世界先进技术行列,最短时间内实现技术超越。记者采访中也注意到,其逻辑思路遵循了一贯的假设,即通过引进先进的技术,消化吸收,然后实现零部件的国产化,最后实现自主开发。

  果真如此简单吗?

  其实,这一逻辑假设已经被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路风在批评中国汽车工业技术引进道路时彻底否定,因为这一假设“完全违反了工业技术进步的实质和特点”。

  路风认为,零部件国产化并不能自动导致产品开发能力的生成,因为两者是完全不同性质的活动——前者只是在给定产品设计条件下的制造能力,而后者是集成多种技术,设计出新产品的能力。

“国产化的任何进展都不代表产品开发技术能力的增长。”路风强调,“相反,由引进国外产品技术所产生的零部件国产化压力,反而使中国企业对外国产品的依赖越来越深。”

  路风进一步认为,技术能力是组织内生的,是经验性获得的。而技术能力的内生完全要靠自主开发。多位核电专家也指出,秦山二期60万千瓦核电站正是由于中国坚持了自主性和局部引进,我们才得到了实践和技术学习的机会,并形成了中国自己的品牌。

  在这一点上,法国和韩国的经验值得中国学习。

  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素有“中国核动力的摇篮”之称,在核动力研究方面起步很早。他们参与的第一艘核潜艇是在1970年下水,只比法国晚一年。但后来中国在核电发展过程中远远落后于法国,目前法国的核电装机容量占到了总电力装机容量的78%,而中国这一数字还不到2%。

  “法国人很自豪,称核电是他们最成功的军转民工程,不但给国民经济带来巨大的推动,而且向全世界输出技术,成为其国民经济重大的一个产业。”钱积惠唏嘘不已。

  韩国核电起步虽晚,但发展势头强劲,在最初引进西屋技术后,目前,韩国已基本掌握了核电的关键设计和制造技术,自给率达85%以上,并开始参与国际招标,输出技术。

  法国和韩国的经验在于,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建立了一个有利于自主创新的核电工业体系,两国在核电项目上坚持自主设计和自主开发,选定自己的主要发展堆型后就一直没有进行更改,而是长期予以坚持。

  自主技术的现实空间

  “为什么我们非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呢?”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院长赵华对中国引进国外都不曾投入商业运营的第三代核电站技术表示不理解,“我并不反对引进,只是从技术成熟度来看,目前不是引进三代技术的最好时机。”

  有专家进一步担心,漫长的核电技术引进谈判不但会拖延中国核电的发展,而且会使中国已经逐渐成熟起来的二代自主研发边缘化。

  “令人着急的是,招标谈判已经进行了两年多了,谈判难度超乎想象。”钱积惠说,“距离2020年实现4000万千瓦的目标越来越近,完全依靠引进国外三代技术肯定实现不了目标,要积极开辟第二战场。”

  钱积惠解释,所谓“开辟第二战场”,就是在引进国外三代技术的同时,中国自主的核电站也要加快上马。

  1970年代初期,我国就开始进行核电的自主研究,并实现了由自主设计30万千瓦原型堆到60万千瓦商用堆的跨越,为自主设计、建造百万千瓦级核电机组打下了基础。中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座核电站是秦山一期30万千瓦核电站,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CNP300的自主品牌。

  “中国通过自主设计和建造秦山二期60万千瓦核电站后,更进一步奠定了核电自主发展的基础。” 钱积惠说,秦山二期核电站技术方案、总体参数的选定和工程设计都是自主进行的,重大科研开发和实验验证依托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在“以我为主”的前提下,参考了大亚湾核电站的工厂设计,引进部分设计软件,设计中的难点采取国外咨询,核燃料采用国产燃料组件,核电站设备材料尽可能由国内生产,国内尚无能力加工制造的关键设备才采取国际招标采购。

  秦山二期两台机组投入商业运行后,已经安全运行了四个堆年。平均每个堆年的负荷因子为85.4%。2005年,两台机组均无非计划停机停堆,平均负荷因子达到89%,能力因子为86.7%,达到了国际核电站2004年的中值水平。秦山核电联营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永江认为,秦山核电站二期的综合指标已达到国际中值水平。

2005年,国防科工委组织的秦山二期工程竣工验收结论也认为,电站总体性能达到了20世纪90年代国际同类核电站的先进水平。

  李永江指出,通过CNP600这个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电品牌的成功创立,“不仅使我们掌握了第二代的核心技术,使我国成为具备自主设计建造大型商用核电站能力的国家之一,而且增强了自主发展百万千瓦大型核电站的信心”。

  2005年,国务院批准了采用CNP600技术的秦山核电站二期扩建工程。李永江在3月30日的“中国核电国产化论坛”上透露,秦山核电站二期扩建工程在2006年4月开工。在扩建工程中,CNP600得到了进一步的优化,技术改进项达到了998项。

  “在国产化方面,设备国产化率将由秦山二期的55%提高到70%。”李永江强调,通过CNP600在秦山二期扩建工程中将得到进一步深化,其安全性、经济性将得到进一步提高。

  李永江认为,引进第三代技术既面临首堆风险(世界上没有参考堆型),又面临政治风险,因此中国目前不宜大量建造第三代技术的核电站。他在不同的场合一直呼吁,鉴于CNP600技术成熟,在场址条件具备后即可开工建设,因此近期可发展一些CNP600技术的核电站,这样既可以对CNP600进行进一步优化,增强自主创新能力,又可弥补这几年核电开工量的不足,有助于4000万千瓦目标的实现。

  但采访中,很多专家都认为,目前决策层给予CNP600的关注并不多,在有关方面把目光更多地转向引进国外技术后,更不可能给予CNP600更多的工程机会。

  同样面临缺少工程实践机会并进一步提升技术能力的还有CNP1000。

  CNP1000是中核集团公司在CNP600的基础上开发的国产百万千瓦级核电站技术,最早由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提出概念,并进行前期的工程试验。

  “CNP1000还不是三代技术,属于二代改进技术。”沈文权告诉《商务周刊》,但与国内外同类核电站相比,这个两代半技术有更高的安全性、经济性和先进性。

  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副院长张森如介绍,CNP1000的设计电功率为110万千瓦,投资单位成本每千瓦不超过1500美元。

  记者在核动力院反应堆工程研究所的核动力研发试验基地采访中了解到,包括堆芯整体水力模拟试验、堆内构件流致振动试验等CNP1000试验验证已经在基地完成,今年,堆芯旁流测量、反应堆压降测量、一回路三通管道传热试验和安全壳动态实振试验等验证项目也将相继在该院完成。

  目前,CNP1000已完成初步设计,国家环保总局核安全中心也完成了对其设计中若干重要安全方面的审查评价,评价结论认为:CNP1000核电厂的设计是建立在成熟技术基础上的,在技术和工程上均是可行的;与国内同类核电厂相比较,CNP1000的设计方案在安全方面的考虑更全面和周到,可以应用于工程实践。

  在中核集团的推动下,目前,基于CNP1000方案的工程建设项目有了眉目。记者采访中了解到,方家山核电工程将采用CNP1000方案进行建设。方家山核电工程属于秦山核电公司扩建项目,与东面的30万千瓦秦山一期核电站相邻。

  据本刊所悉,如果顺利的话,方家山工程项目编制和送审将在今年11月完成。

  但有业界人士亦较悲观分析认为,一旦国外三代技术引进后,留给CNP1000的空间和工程实践机会还会有多大,值得关注。(商务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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